阿強今天離世了,死因是體內患癌,癌細胞轉移,接二連三的轉到眼球來,已快失去視覺能力,醫生說如果動手術的話可能多活幾年,但是需要數千萬費用,而且必須摘取一顆眼球。對於阿強來說,堂堂男兒漢臉上突然少了一顆眼球,成何體統,相當難看,這是他最不願意接受治療的原因。
接受治療?談何容易!那裡來的千萬手術費用?妻子和兩個兒子都唾棄他,連到醫院探病都懶得多來,誰會願意到這充滿陰氣的醫院來?尤其是充滿死亡氣息的重症病房,印象中越南的醫院不但醫療費用貴,探病人流複雜,而且小偷多,時時失竊手機、荷包、水壼等近身財物,一般人家平時最怕住院,幸好近年得慈善團體出手資助,才減輕病患負擔壓力,不過慈善福利以獨居老人或殘障家庭為主要優先目標,看來阿強又不太符合條件。
阿強體格魁梧,十分帥氣,工作是餐廳廚師,劏魚殺蟹技術一流,可惜視酒如命,嗜賭爛飲,妻子又貪慕虛榮,從偷偷在外面有男人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,夫妻之間可謂有名無實,已經到了「冇曬感情」的地步,恨不得他早死早著,有個了斷。兩個兒子亦不長進,貪圖逸樂,一家大小各自各精彩,當然又是欠下一身無法償還的巨債。
我和阿強是萍水相逢之友,見過幾次面,都是在啤酒檔。十幾年不見,今天一通電話從友人口中得知他離世的消息,心中難免感到幾分難過,畢竟大好青年。他離世時妻子和兒子們還在醫院病房大吵一架,真是不得安寧,執葬費用自然也成問題。
講到阿強,不得不談及他妻子冰冰的家族,冰冰和我曾經是多年鄰居關係。一窮二白的年代,他們一家大小每晚來我們家看電影,一盒錄影帶兩戶人家濟濟一堂,躲在小木樓熄燈觀賞。那年代不單止貧窮,連在家看電影都是違法的,必然熄燈偷偷觀賞。
冰冰的父親姓黃,人稱黃生,頭大脖短,是一個非常「衰格」的人,平時以手工印模維生,偶然幫人「睇相」賺錢,如此養活三個兒女。他時時惡口罵親,做得最過份的就是在巷頭毆打老母,行為惡劣,沒有人認同他的行為。
經濟開放後,人民生活開始好轉,錄影帶漸漸全面合法化,黃生賣掉祖屋,一家就此搬走了,搬到安平街新屋住(冰冰就在此時嫁給阿強)。我和黃生的小兒子阿正年齡相仿,比較談得來,有過幾次到他們家作客,那時候的黃生,已經不做印模,晚晚背著一個袋子,改行出租色情錄影帶,當然出租「咸帶」仍然是非法行為。
移民熱潮來臨,我很幸運的移民到了澳洲,但是初到外國人地生疏,油鹽醬醋茶都成為問題,等到生活漸漸穩定下來,才開始有機會返越南玩玩。有一年我回來,越南正逢逆境,毒品歪風盛行,處處「白粉友」,阿正亦不幸變成了癮君子。我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時,請他吃上一碟熱騰騰的路邊炒粉,他還毫無顧忌秀出手上的針孔有多威風,思想錯誤到如此地步,幸好當時沒有向我這位「越僑」索取吸毒錢,下次見面就不知道了,沒有下次了,雙眼陰沉、衣衫襤褸、骨瘦如柴、心浮氣躁的阿正。
隨緣而聚,緣盡而散,我又回到澳洲生活去,一別數年。後來得知消息,黃生最疼愛的兒子阿正到處偷竊,家中父母的老本也不放過,母親忍無可忍之下親手打電話報公安逮捕了他,不久就在戒毒中心死亡。好色的黃生因為與「彩票妺」亂搞男女關係染上愛滋病毒,然後死於家中。寂寞妻子天天麻雀度日,以致入不敷出,變賣屋舍,一賣再賣,大屋變小屋,小屋變無屋,愈租愈細,愈搬愈遠,生活愈來愈苦,財富散了,親情散了,整頭家就此散掉,最後音訊全無,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了。
遺憾是今天的一通電話。
這段故事,零零散散的,牽連到許多人,首先是不幸的阿強,再來是無情妻子冰冰,兩個不孝逆子,毆打老母的黃生,吸毒的阿正⋯其實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?就是誤打誤撞的寫了一個不幸的家庭悲劇,希望世界上不會再有如此不幸的家庭悲劇。
故事人物化名講,思鄉人十二豪憶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