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何處不相逢



「隨浪隨風飄盪,隨著一生裡的浪,你我在重疊那一剎,頃刻各在一方⋯」

自從那夜與她交換電話號碼以後,原本只是久違多年,應酬一下罷了,誰知一連幾晚她都在撥電話給我。我倆無所不談,談天說地,談及我的婚姻、事業、興趣,她在英國念書、游泳、彈鋼琴、做甜點,至開店創業的日子。她似乎需要找個信任的人訴心情。是的!大部分有錢人都是如此,物質生活愈是富有,心靈就愈是空虛。

越南這地方,貧富懸殊,有人千房百屋,有人一房難求,當然我屬後者。她出身自豪門家庭,家中長女,家族獨資經營木材生意致富,工廠職員數百人,因經改初期「食正時勢」無形中財產增添了許多個零,西堤房屋地產數十棟,可謂名副其實的富二一族,而我只是一家印模公司的小小職員而已。

她是我的初戀,不!我才是她的初戀,她第一個暗戀的對象正是我。那些年,我倆只有十四歲,因緣際遇在一家紅茶館結識,兩小無猜的度過一個單純且愉快的短暫歲月。後來她由父母安排下移民到了英國,從此一水隔天涯,她不找我,我不找她,漸漸失去聯絡。成長歲月樂趣多,各自精彩,毫無怨尤。

十年光景,變化無窮,現在我已成家立室,愛屋及烏。她在英國與男友同居多年,最後發現兩人性格不合,遲遲不願結婚,一拖再拖,難合難分。

那一夜應邀參加老朋友的KTV生日派對,包廂眾多人之中,一副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,是她嗎?睽違已久,若非她對我微笑,我幾乎不敢肯定是她來,她已不再如當年般純真傻氣,如今的她一身華麗衣衫,珠光寶氣,烏黑披肩長髮,潔白無瑕肌膚,言談舉止慢條斯理,溫柔中帶點傲慢感,成個貴婦相。此起彼落的人聲與歌聲中,我倆幾句開場白後,交換了電話號碼。

她這次獨自一人回來,而我的另一半剛巧與一群金蘭姊妹組團到泰國旅遊去了,我們彼此皆有伴侶,上天卻給我們製造「機會」。

「遙遙長路尋背影,暖暖愛去如流星⋯」電話鈴聲響起,她又打電話來了。

一連數晚音波思想交流,言談甚歡。我從來沒有對她動過任何非分之想念頭,亦沒想過發展進一步的友誼,純粹電話交友互訴心聲已足夠,畢竟身份懸殊,高攀不起。

第六晚,出乎意料,聽筒另一邊那溫柔聲音要求與我單獨見面,見見又何妨?放下聽筒後,我騎那又破又舊的摩托車到那佈滿植物的大庭深宅迎接她,門口警衛室那中年男士對我上下打量一番,她出來後我們到「婆廟」門前喝豆漿,路邊攤,聚舊,夜間蚊子特別多,我們一口一口的喝,牠們一口一口的咬。

第七晚,她又約我出來了。我倆依舊駕駛摩托車到處兜風,途經西貢、陳興道、阮豸街,中途換她載我,又換我載她,換來換去,我發覺她駕駛能力極好,她順道告訴我她在英國開法拉利,目前正伸請私人飛行執照,我不多問。但有個問題倒想問過清楚明白,何以偏要選擇凌晨見面?倩女幽魂?她微笑答曰:「日間要陪爸媽。」

夜闌人靜,街燈朦朧,氣溫漸降,稍有涼意,車上兩人身軀似有意無意的靠近,肢體動作也愈來愈親密,我已意識到在偷情?!

「不如你今晚收留我吖!」她終於自動開口了。

她的大膽熱情使我不知所措,我亦毫無心理準備,一切來得太快了,如此投懷送抱,她是壞女孩嗎?自問我向來異性緣差,又絕非何等俊俏男兒,私有財產對她來說更是微不足道不值探索,此時身上沒帶任何證件,又從未有過租旅館的經驗,沈默片刻,看看手錶已是凌晨一時,無處可去,我提議到我大姨家的小木屋坐一回吧!

來到平新郡大姨的家。

大姨獨居,屋子簡陋,沈默又不愛理事的大姨只顧著看屬於她那年代的電影,什麼芳艶芬、梁醒波、新馬仔、呂奇、陳寶珠、李海泉電影之類的,據聞她年輕時有過兩段婚姻,可惜遇人不淑,她對世間男女私情早已看通看透,不予理會。我倆登上了二樓,開了兩罐甜甜汽水喝。大姨習慣睡客廳,她老人家呼呼大睡後,正是我倆二人世界的開始。我關上房燈,以手機播放音樂,刻意製造浪漫氣氛,增加情調,弄玉偷香,在偷情,玩火。

「我的愛一天一點在你的世界里擱淺,我已明白愛情有多危險⋯」電話播放歌曲。

窗外忽然下起絲絲小雨,街燈透過窗簾映照下,房間僅剩下微光。她坐在床邊,身穿白丅裇加藍牛仔褲,手戴四克閃閃石,柔柔秀髮,臉如滿月,眼若流星,豐厚美唇,膚白如雪,纖腰玉臀,坐姿優雅,一動不動的面向牆壁處,微笑,似在沉思,不帶任何造作,很自然,很溫柔,很高貴,很古典,很美,她美若天仙!

她是美麗的壞女人?!

蜂迷蝶戀花心動,我倆情難自禁,寛衣解帶,纏綿床褥,「上空」一番溫存後,正當想進行「下空」之時,她含情脈脈地對我說:「如果我有咗BB你會點算?」一句話語點醒夢中人,我能如何?我有家室,而她即將要回去英國繼續過活,相逢恨晚。她可是家財萬貫的千金大小姐,她信任我而願意半夜三更隱瞞家人跟隨我來到陌生的小木樓,雖然我倆也曾相識,但已是塵封往事,世道險惡,她絕非涉世未深,卻對我不存絲毫戒心,此刻我又怎能為一己之私,背道而行?這一夜,我倆沒有「正式」發生關係,我亦無意使用「圈子」,竟無結果,何必「投入」,尊重勝過慾念。

雨停了,已是凌晨四點,我送她回去。

最後一夜,臨上飛機的前一晚,我倆再度木樓幽會,彼此心中清楚明白,雙方已動了真感情。我抱住她那弱柳纖腰,她獻上情深的一吻,相對無言,依依不捨。這麼近,那麼遠。我們之間兩個世界。

她終於走了,晚上七時班機。同時她的旅遊假期結束回來了。一去一來,在同一天。

我犯了廿一世紀男人最常犯的錯!

必須好好平復心情。

翌日,臨時向公司請了個病假,獨自一人到附近的咖啡廳,點上一杯黑咖啡,靜靜呆坐,待了半天。咖啡廳內,有意無意的不斷播出一首又一首抒情歌曲:

「情淡似開水,仍甜在心裏,留情是你唇印,即使無話勝千句。迷住這溫馨,沉默地相對,雙眼低垂,只見飄來了眼淚,隨風吹。何以流淚,請跟我說句,即使愛我是個美麗面具⋯」(愛是無言)

「是你我也控制不了,浮沈塵世極渺小,獨自有心中所愛,但卻結識了。來讓我偷偷痛哭,他朝我倆也會悄然的老去。忘掉這哀傷插曲,今天這樣的結束,從開始已結束。別要再去想我,你要接受這結果,可知他一天發現,到最後同樣痛楚。別要再去想你,我也接受這結果,讓我可跟她過活已不錯⋯」(生命的插曲)

「若妳今夜便離去,讓我緊鎖雙眼才去,就算心中早淌淚,都要假裝想去睡,離情淚未許下垂。若妳早決定離去,別再堆起一臉憔悴,換上惋惜的眼眸,裝作捨不得退後,來放低心中內咎⋯」(仍是要走)

「隨浪隨風飄盪,隨著一生裡的浪,你我在重疊那一剎,頃刻各在一方。緣份隨風飄盪,緣盡此生也守望,你我在凝望那一剎,心中有淚飄降。縱是告別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際遇,某月某日也許再可跟你共聚重拾往事,無奈重遇那天存在永遠,他方的晚空更是遙遠⋯」(人生何處不相逢)

縱是告別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際遇.......

此刻眼淚終於失控一湧而下。婚外畸戀,從開始已結束!

一生之中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某些人,又會莫名其妙的從人群裡消失,躱不過,逃不掉,多少霧水情緣,最終僅剩下朦朧記憶,下回重新遇上,又是另一時空、另一相貌、另一性別、另一身份⋯⋯ 紅塵情債,糾纏不清。

十二豪作品